玖瑶君

【FE风花雪月】《十年后的信使》(希尔凡X英谷莉特,金鹿线)(6-7)

前篇:1-3  4-5


6、

希尔凡睁开了双眼。


他看到的是熟悉的天花板。那是大修道院的医务室的天花板。它破过洞、漏过水,虽然后来修缮好了,但在一角还残留着水渍的印记。他想要说点什么,但是嗓子干辣辣的,仿佛很久都没有好好喝过水一样。想要移动身体,却觉得有点使不上力气。


“啊啦,你醒啦?”从耳边传来了玛努艾拉那高亢的属于歌姬的声音,带着调侃,“还以为你打算在这里睡到天长地久呢。……你可真幸运啊?烟雾中毒、魔法攻击造成的内伤加、物理攻击造成的外伤。几次都觉得你救不回来了呢。是不是这次出去要给我送个‘医术精湛、妙手仁心’的锦旗?”


“……”


玛努艾拉虽然嘴上不饶人,但还算是专业的医生(至少在没有醉酒的时候),她一边说着,一边给给希尔凡递来一杯加了些糖和盐的水,并且帮助他坐了起来。


“好吧。不逗你了。难得你不是因为被女生追打或者教训而过来这里……”玛努艾拉笑着道。玛努艾拉的这句话让希尔凡想起了自己受伤的经过。从火灾、到不知道为什么出现的英谷莉特、到——


啊,对了,英谷莉特,得见见她。和她说点什么。问问她这一切是为什么。还有为最后她在那场火灾里救了自己的命而道谢。


但还没有等希尔凡问出什么,玛努艾拉却换了个口气,她看向他,略带严肃的问道,“或者事实上,这次你还是被英谷莉特给打进来的?”


“她……”希尔凡因为玛努艾拉会问出这个问题,而感到心猛地沉下去,这至少意味着英谷莉特没有能做到和任何人解释发生了什么,“她怎么样了?”


“其实,这取决于你的回答。老师说,如果你醒了,问问你,你和英谷莉特之间发生了什么?”


他和英谷莉特之间什么也没有发生?……除了互相捅了对方一枪之外。而且,为什么英谷莉特怎么样会取决于自己的回答?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希尔凡最终这么说。


“你和她打了一场?”


希尔凡点了点头:“是的。因为烟雾太大了……看不清对面是谁。”


“我听说了。”玛努艾拉点了点头,“那么,你是不是用破裂之枪攻击了她?”


“应该是。”


“真的?”玛努艾拉的目光有一丝的动摇,“……那……”


希尔凡也盯着她。从她的脸上实在看不到什么好的消息。他再次问道:“发生了什么?请告诉我。”


“其实……我也并不比你更明白发生了什么。稍等,我让玛丽安奴过来,她当时也在场……也许由她对你说会更清楚一些。”


“等等。”希尔凡说,“其他人呢?菲力克斯?老师?……还有……殿下——我是说法嘉斯王储帝弥托利,他难道还活着?那个神秘军队呢?”


“我们的人都还好。 除了你自己受了重伤之外。老师在和库罗德开会。菲力克斯去周边村镇找人了。知道你醒了,他们应该下午都会过来。”玛努艾拉说,没等希尔凡问出菲力克斯去找什么人,她就继续道,“至于法嘉斯的王储帝弥托利……很遗憾……至少现在他没有‘还活着’了。希尔妲是这么目击的。他在古隆达兹被帝国军人杀了。”


“……………………”


坦率说,从五年前开始,就在怀疑殿下活着与接受他死了之间,做了无数的思想斗争,甚至在最近这两年的时候,有了“也许他确实是死了”的想法,感到渐渐能接受这个事实,并且在尽力想没有了他的法嘉斯该怎么办。但在盖棺定论的这一刻,还是让人觉得几乎不可接受,全身的血都感到一冷。所以,殿下在这五年里还活着,如果还活着为什么不去找他们,啊,他也许的确来找他们了,只是他们已经不在那里了……


对于自己来说,这故事的确有点荒谬。简直就像是从很久以前所做的一切都成了无用功,而且亲手毁掉那些的竟然是自己本人。


但是……好像又无比正常。意识到他还活着的时候,就是他再次被人宣布死亡的时候。这件事五年前他就知道了。是啊,帝弥托利死了这件事,五年前希尔凡就知道了。这样看来,也许并没有任何区别、也没有什么不可以接受的……因为从来都是一样的,这份痛苦从来都没有改变过,从过去到现在,到可见的未来。


“………………”


很快,玛丽安奴就来了。一起来的还有希尔妲,她号称“小玛丽安奴也受了惊吓,怕和你说不清楚,所以小希尔妲就出马了~”。她的话语依旧拥有温度,但今天的她又没有那种故意撒娇式的语气了,而是异常的温柔,这实在是让人感到有点害怕,简直就像是给得了绝症的人一点临终关怀。不论如何,在玛丽安奴磕磕绊绊的叙述,和希尔妲时不时的补充下,希尔凡还是拼凑出发生了什么:


首先,在他向古隆达兹的东部跑去时,大部分人是打算向西侧去进攻帝国的。但是,作为魔法单位的莉丝缇亚、林哈尔特和玛丽安奴进军的速度慢了一些。帝国与王国军都在他们的身后布置了骑兵埋伏,三人一时陷入了危机。


而同时,古隆达兹平原的中部发生了帝国点燃丘陵的事情,烟雾与火情导致帝国、王国、同盟三方完全混战在一起,战况很糟。老师做出的判断是,一部分已经越过了丘陵的人,向南走,擒贼先擒王地进攻帝国皇帝所在的大本营。而另一部分人则从丘陵撤下,回援后方。因此,作为步兵单位还没有走远的菲力克斯和骑着飞龙在火场机动性很高的希尔妲就被派去救援后方的三人了。作为重甲的拉斐尔在河的桥头一端与敌人纠缠、掩护大家,而洛廉兹、伊古纳兹、雷欧妮、贝尔娜提塔都凭借有坐骑的优势陪着老师与库罗德在火海中冲向帝国的大本营。


就在菲力克斯等人清理完伏兵不久。就看到了英谷莉特飞了过来,带着重伤的希尔凡。菲力克斯上前试图和英谷莉特接触……


“我得说……小谷莉特那时候看起来非常的不正常……简直像是听不进任何人的话……我们甚至没搞清你到底是为什么受伤的。”希尔妲这样说,“……然后……对不起。但是,结论是这样:她把你扔给我们,自说自话片刻后,就跳上飞马,又往……古隆达兹平原的中部,火灾最严重的的地方去了。我立刻追了上去,库罗德有拜托我注意帝弥托利的情况,她肯定知道什么。但是……烟雾太大了,我很快失去了她的踪迹。我一直寻找帝弥托利和她直到整个战役结束,但是没有找到她,却是看到了帝弥托利被……我的任务终结了,所以就回到了老师与库罗德那里汇报。”


“……那么,她是在火灾里……失踪了?”


“也不能……也不能……那么说。”希尔妲的话语变得艰难起来,“战后,我们找到了她的天马,已经烧死了。她的行囊袋,她的名牌,还有卢恩……她的铠甲也掉在一旁……但是,陪着老师去指认的菲力克斯不承认倒在她的飞马旁边的人她。的确,光看……光看那个样子也认不出来吧。清理尸体的时候,因为很多都是死前死后被火烧过的,很多时候……很难辨认……”


玛丽安奴听到这里,深呼吸了下,做出了双手祈祷的姿势。


“而且……菲力克斯说的也有道理。所以我们没有放弃寻找小谷莉特。”希尔妲说,“因为,首先,盔甲并没有穿在尸体的身上,虽然也有很多人因为被火烧太热了脱掉盔甲……不知道到底是怎样。其次,那具尸体受了很奇怪的伤,看起来像是长枪所造成的伤口,周围有些发黑,并且伤口的形状也很奇怪……没错……很像是,我们的遗产会对敌人造成的那种伤口。”


如果说刚才听到殿下的死讯,是感觉长久以来都悬在脑袋上的剑终于落下来刺伤了自己的痛苦。那么此刻,听到希尔妲这么描述一具大体被烧得面目模糊的躯体的时候,希尔凡反而没有感觉到任何的难过:实际上,他甚至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就像是在面对他厌恶的任何东西一样,他觉得自己此刻分割成了三部分。


一部分的自己应该还在听着希尔妲说话,面对外界的那个自己,也许时不时还配合气氛“嗯”一两声——


“菲力克斯说,这个世界上会造成这个伤口的就只有三个人。你、小谷莉特……还有帝弥托利也不能排除。但是如果这个人是小谷莉特,她不可能捅自己一枪,你和帝弥托利也没必要捅她一枪。所以这个人不是小谷莉特,是被你们三人中谁攻击过的别人。那时候的情况是,帝弥托利死了,小谷莉特也不知道哪里去了,你又昏迷着……你们都没法做什么证言,我们不知道。而菲力克斯信誓旦旦的……姑且,我们也不愿意相信那是小谷莉特。如果那不是的话,往好了想,她应该是逃走了吧?所以,菲力克斯试着在周围的村镇打听有没有人见过她……”希尔妲顿了顿,才轻声说道,“不过,库罗德后来将那人的尸体和小谷莉特的东西,都让士兵搬回来,把遗体先放在棺材里了……很抱歉……但是,库罗德询问了玛奴艾拉老师,对方说你的伤口也是长枪造成的伤,库罗德说保不准是你和小谷莉特打了一场……”


接着,希尔妲抬起头来,直视着希尔凡,用和缓的语气说道:“……而且……而且呢,我个人也认为库罗德是对的。当时那个状况的小谷莉特……即使知道会死在古隆达兹的火海地狱里,也不会撤退逃走的。……即使不是那个状况的小谷莉特,她也不是会舍弃代表家族的遗产、舍弃代表祖国的盔甲、舍弃掉帝弥托利、然后自己独自逃走的人。而我们没有在伤员中找到她、帝国也没有俘虏她……这就是我全部能说明的了。”


另一部分的自己,理性的那个自己,仿佛超脱在这个状况外,评判着整个情况。


希尔妲应该是听到玛努艾拉给出的答案了。她一开始就知道。但是她依旧用这样絮絮叨叨的方式说着,目的应该是为了让人更好接受一点。理性的说,的确比劈头盖脸地给出结论要好接受一些,但是还是怕麻烦事那个希尔妲比较让人怀念……别见到她这么聪明与细心的一面多好,那些东西用在她制作首饰装扮上就够了。


玛丽安奴开始还说了几句,但后面完全是在看着希尔妲说话了。值得注意的是,每次在提到菲力克斯的时候,她都会露出伤感与一点恐惧的表情。啊,是了,菲力克斯一定比自己更难过,甚至在处理英谷莉特这件事上带有发泄情绪的成分——帝弥托利毫无疑问地死了,心里想要否认这件事,所以也否认英谷莉特的死亡,至少给自己找点什么做地四处在村镇里奔波来逃避。那个决然的态度,与他毫不留情面时意外具有的辩论才能,一定是吓到了玛丽安奴吧……自己今天听到的所有,菲力克斯都是一个人听到与看到的,甚至他会以为自己也要死了……希望他能通过至少自己还活着、醒过来这件事,得到一点宽慰。


应该振作起来。就算是为了菲力克斯。死人已经死了,活着的只有他们两个了。即使去深究帝弥托利和英谷莉特死前那些莫名其妙的所作所为,也没有实际的意义。在菲力克斯回来的时候,给他一个和平时一样的笑容,这是最好的吧?


最后一部分的自己……负责承担痛苦,并以此为乐的那个自己,在审视着自己的本身。


这个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工作的呢?也许是被哥哥推下井的时候吧。毕竟在那之前,都还保持着某种天真的幻想。


而这次,这个自己……注意到的都是些琐碎的小事。


头发因为睡太久了有点乱蓬蓬的。脸色或许是因为失血过多而有点苍白。被她最后的攻击刺中的地方隐隐作痛,明明醒来的时候没有感觉,但是此刻却像是被再次贯穿一样,感到了疼痛。


放在桌头的行囊袋是他上战场前放在马侧面的,应该是后来给他捡回来了。里面放着代表他名字的铁牌,还有如果他死了希望能够寄给亲朋好友的东西,像是遗书那样的。“那封信”也在里面。如果自己死了,至少最后也能把一点心意传达给她……看起来已经没必要了,现在如果自己死了,就能直接和她说了。变成了再也不用寄出去的信了。


放在窗台上的花,看起来非常陌生。以前不是这株——看起来有点像是老师会在生日的时候送给每个人的花——说来自己的生日其实就是前两天。过了五年,又收到了老师的花,过了五年,这里的花也不再相同……以前自己也是这里的常客,被女孩子追杀而脸上挂彩的时候很多,偶尔也有被英谷莉特收拾得过火了的时候。不过不论是哪种情况,如果她知道的话,就会坐在旁边,帮着玛奴艾拉老师给他上药。如果不需要她帮忙,出于礼貌,她就会给那里的盆景浇浇水来给自己找点活计干。那时候会说着类似于“对不起,但是你这次真是太过分了。”或者是“虽然看起来那个女孩希望让你有一张再也不能追求女性的脸,这点我也双手赞同,不过想想,要是真的这样你岂不是注定孤独一生,到处招猫逗狗,成为我永远的麻烦……所以还是算了。”这样的话。


……都是些琐碎的小事。


“我明白了。”希尔凡察觉到自己正在这么说,“谢谢你,希尔妲。”


“……”希尔妲有些难过地移开了目光,轻声说,“……人家曾经麻烦过你很多事,还书的事情,等等许多。偶尔,来麻烦一下人家也可以哦。请不要客气。”


“……如果需要……我也……”玛丽安奴小声补充道。她说着,又露出悲伤而畏缩的表情来。


都是些琐碎的小事。


“我会的。啊,玛丽安奴,虽然现在这么说,有点怪……但是稍微笑一个吧。我现在也需要一点让人坚强的力量了。拜托了。”


玛丽安奴微微一愣,然后重重地点了点头,她露出了一个有点悲伤的笑容,她的眼神在这个笑容中放松了许多,不再像刚才那样充满动摇不安,她说道:“如果这能帮到你……另、另外,请务必好好休息,这个伤应该要稍微养一养。”


“啊。”希尔凡点头,“谢谢你。玛丽安奴。”


琐碎的小事。


当剩下只有自己在病房里的时候,希尔凡看向天花板,他轻轻叹了口气。没有消失。即使希尔妲和玛丽安奴离开了,也没有消失啊。就算此刻没有人需要交际和应付,三个自我还是在同时工作着。不过……这也许不是纯粹的坏事。因为除了这以外,他好像也想不到更好的……更好的与现在的一切相处的办法。


老师与菲力克斯在下午几乎是一同来到了这里。菲力克斯居然看起来还算冷静,听到了希尔凡的证言后,痛快地承认了英谷莉特的死亡——顺带一提,菲力克斯调查了周围的村镇,完全没有人见过英谷莉特这样的女孩子,她的长相是典型的北方人,与当地人很不同,理应容易发现——但也许菲力克斯早就知道了。


之后,得和她告别了。


古隆达兹的死者实在是太多了——一个连库罗德都称之为“地狱”的火海战场——新生军在离大修道院不远的地方给他们建了片墓地,姑且先在那里给了她一个简单的葬礼,以后等稳定下来了,再给她移回贾拉提雅。


在葬礼的时候,希尔凡看到了菲力克斯背来了两把新的剑,据说是自己昏迷的时候,请同盟最好的刀剑师傅做的。一把拥有蓝色的剑鞘,一把拥有绿色的剑鞘,和帝弥托利与英谷莉特的眼睛的颜色很像。他将绿色的那把放在英谷莉特的墓前。帝弥托利的尸体据说被古斯塔夫给带走了,又再一次不知道去了哪里。


接下来的日子里,菲力克斯都在拿着那两把剑在训练场里渡过。而希尔凡并没有那么做。毕竟,在那里,发生过许多、许多、许多……无以计数的琐碎的小事。站在门前的话,就会看到她抱着武器走进去的身影,站在室内的话,就能看到她转过头来,说着“哎呀,可真是稀客,你也来训练了。哦,难道是……又有什么解决不了的女性麻烦啦?”


虽然总是会被训斥,但是如果真的有什么女生找上门的话,她在恶狠狠地瞪自己一眼之后,还是会上去说和,“我已经揍过他一顿了,消消气吧?”、“虽然我知道他在这方面做得很不好,但是你也不是完全没有问题吧?既然他知道错了,这次就饶过他一次吧。”……因为她总是看起来一派正气的样子,被信任的时候也很多,最终总能安全过关不了了之。


“你究竟到什么时候才能改过自新啊……光是本节,我就为你收拾了不知道多少次烂摊子……”她在那里叹气着。虽然这么说,却又把那个当成责任一样地完成,总是担心着自己。的确,没有她在的话,他的自我调节的机制就缺少了最后收尾、让女孩子们离开的一环,无法顺畅地运行了……反过来说,有她在的话,就总是能在某种意义上感到安心,能从所有的思绪中放松下来。


……明明自己比她年龄要大,却在某些方面依赖着她,像是撒娇一样的行径呢。


……那份情感、


……每一次遇到麻烦,都会希望得到她的关注,责骂或者帮助的心情、


因为已经从那么久以前就习惯了……没注意到的事情。


真是有点傻。


啊,你已经不用再向我说一遍了。“没有你我就不行”。我已经知道啦。确实在内心依赖着你的存在。


——都是琐碎的小事而已。


总之,因此,除了每天强行邀请菲力克斯一起吃顿饭,两个人聊些什么——意外的是他们都不是很想要聊帝弥托利或者英谷莉特的事情,就算聊了大概也不知道说什么,难道要讨论一下比如“他们最后有没有怨恨我们”这种话题?——彼此确认双方都还尚且保持着消解痛苦的能力外,在其他时间,他选择了一个在各种意义上都很清净的地方呆着:他以前从来不会去的地方,汉尼曼老师的研究室。


汉尼曼老师起初有点惊讶,不过大概是有多少理解他的心情(希尔凡的某个自我的确发觉汉尼曼老师也消瘦了许多,毕竟他也失去了许多学生),并没有说什么。莉丝提亚和林哈尔特这两个研究狂则是在确认希尔凡不能“随便与他们搭话”也不要“乱动研究设备”后就随他去了。读一读他们的研究报告不在禁止事项范畴内。事实上,这是个让注意力转移的好方法……


希尔凡读了那些研究报告,并没有困难到难以理解,用魔道具来复刻纹章的效果,原理上也许可行,只是缺乏研究对象与实验数据。世界上的纹章拥有者也就那么点人,都是贵族,让他们长时间来参与一项或许会降低他们垄断地位的实验,最终大体会得到的结局是实验室关门大吉吧(好在老师、库罗德以及教团都对这实验室在搞的事情毫无反应)。而莉丝提亚似乎有什么特殊体质不宜参与实验,而且她还在参与另一个据说目的是为了消去纹章的实验——那听起来也够有创意和魄力的——汉尼曼老师则年纪太大,注意力不够集中、也不太会使用物理武器(他的纹章的发动条件),于是之前在魔道具的研究领域,研究对象就只有林哈尔特,研究如何复刻出他的希思琳纹章。不过这有个坏处,希思琳纹章是在治疗的时候才会发动的,而使用治疗魔法的次数一天内又是有极限的,且没有什么好的补充办法。所以很快的,本来一边呆坐着的希尔凡,不知何时就成了他们的研究对象。虽然戈迪耶纹章的发动也需要些代价,但姑且浪费的是成本可以接受的训练武器——还好这三个人没有一根筋到要跑去找菲力克斯干这件事,虽然他明显更合适。


在一遍遍地听从这三个人的吩咐,发动战技来让他们观测纹章的作用方式时,这样近乎重复性、机械性的工作的确能让他的“自我”不再轰然作响。也算是在训练……?这可真是有点好笑了。


就这样,几乎是自我逃避般地来到了月底的最后一个周末。直到“除了实验必要不要和我搭话”口号的践行者林哈尔特走过来主动与希尔凡说话的那一天。


“老师在找你。或许是要找你去喝杯茶吧。你可以去餐厅旁边的正厅等着。”


“……我知道了。”


“还有,我想问你一件事。”林哈尔特一本正经地道,希尔凡看向他,以为他会问点关于之前实验的事情,林哈尔特也确实是用对待研究对象的平静而充满学究气的语气,问道,“青梅竹马死在战场上,是什么感觉?”


“……”大体是,毫无防备的被这么问,希尔凡调动起在这个房间内稍微放松起来的“自己”去回答这个问题,用了一点时间,而这一点时间里他的神情已经让林哈尔特得到了答案。就在希尔凡打算用一个苦笑开场,然后反问林哈尔特“这问题难道与你的实验相关吗?”的时候,林哈尔特却主动结束了对话。


“我明白了。如果让你难过了,很抱歉。”林哈尔特说,“我只是想要得到一点数据来预测一下痛苦的程度,以便给出相应的处理方案。看起来,虽然麻烦……看起来也的确需要好好思考一番啊。”


希尔凡稍微思考了一下,才理解他大概在说卡斯帕尔。他顿了顿,说道:“其实……最后到底谁会死,是一件说不准的事情。”


“当然,他的死亡同样是个概率事件。但是,就像我在古隆达兹前还预测英谷莉特同学死在那里的概率接近是零,帝弥托利同学也并不高。他的概率可高多了。”林哈尔特点头说,“……那么,如果我思考到了什么消解痛苦的好办法,会告诉你。就当是实验的报酬。不用谢了。”


“……你的这个态度,让人没法想要道谢啊。”


林哈尔特对难得在这几日见到的、希尔凡被惹怒的表情也没有任何反应,只是轻轻打了个哈欠:“那也无所谓吧。……啊,别忘了,老师在找你。我去睡午觉了。”


在半小时后,老师给希尔凡倒了一杯香柠檬茶。希尔凡拿过来,笑着说道:“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老师。”


老师摇了摇头,也喝了一口茶。然后说道:“我也和菲力克斯聊了聊。”

 

“……”

 

“他和我说了点关于帝弥托利的事情。说他们从出生前就注定有缘分,曾经是挚友。然后他问我,如果是他,是否能够阻止或者拯救他们。”

 

“……那,老师是怎么回答呢?”

 

“我认为,他无法从我这里得到答案。”老师这样说。

 

希尔凡笑了笑:“哈,很像老师会给出的回答。”

 

“所以……你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吗?”老师又这么问道。那双蓝色的眼睛,有种能够穿透内心的洞察力。正因为对方是这么有魅力的人,自己才会来到对方的身边。

 

希尔凡没有犹豫,点了点头,以非常流畅的口气说:“有啊。我们要进攻那个顽固的老将军了吧。老师,要我说,不管是攻陷女孩子还是攻陷要塞,最重要的只有一点。只要深入内部一次就好,接下来只需顺其自然——”

 

老师打断了他:“我不相信。”

 

这究竟是不相信什么呢。在对方面前维持面具还真是有点困难。

 

“不不不,别看我这样,我可是身经百战的勇士哦。啊,不对,进攻要塞的经验可说是完全没有。接着,让我们期待库罗德的秘密计划吧?”

 

老师沉默起来,再喝了口茶。希尔凡也跟着喝了两口。看向茶面上的自己的倒影。

 

“希尔凡……你在来到大修道院的时候,曾经和我说,希望我让你相信,你与同盟并肩作战的决定是正确的。”

 

“……”

 

“我迄今为止的生活中,也有过无论如何都无法挽回,而后悔的事情。”老师说道,“但是,此时,我还是想告诉你,你的决定是正确的。比起死在古隆达兹,活下来是正确的。”

 

希尔凡抬起头,直视着对方的双眼。

 

“即使你们无法从我这里得到答案。但是,我其实能给出答案。”老师这么说,“是阻止不了的。就算让你们与帝弥托利见面,也没有意义,甚至更糟糕。就像你们和英谷莉特见了面后发生的事情差不多。”

 

就像是尝试过一样,就像是有后悔的事情还能再做一遍来看看不同的结果一样,老师这样斩钉截铁地说道。

 

“……”

 

茶会的时间很快过去了。在那之后,老师并没有再说关于古隆达兹的事情,而转而谈起了图书馆的藏书、午餐吃了什么、甚至是如果战局好转想要去旅行的地方。直到最后,老师与他起身离席,老师突然将一封信递给了他。

 

“边境伯爵给你的信。因为信使是个陌生人,被巡逻的军队控制了,所以先到了我这里。信使现在在马厩附近等候,等待你的回信。”

 

“父亲大人?”

 

事到如今了,这封信会写什么呢。难道是发函来正式地谴责自己一下的?但是,之前自己也数次尝试联系父亲了。他不会不知道。


打开信。里面是熟悉的字迹。讲的也是熟悉的话语。就像是自己从未离开过戈迪耶一样。大体说了三件事:第一,以正式的口吻哀悼了前法嘉斯王储帝弥托利的死亡;第二,因为新生军迫近梅利塞乌斯,帝国军队全面收缩回援,让公国人心大乱,虽然帝弥托利死亡、春收也接近尾声,但公国暂时也没有生出攻打东部诸侯联盟的心思,反而是原本受到公国苛政的其他西部诸侯暗中开始有了各种动向,如果帝国进一步败退,东部和西部的诸侯或许会联合起来一起反攻科尔娜莉亚;第三……和以前任何一封信都一样地,在叮嘱他要自己保重安全,“作为戈迪耶家的继承人”。


“…………”


希尔凡把这封信放回了信封。打定主意不想回信,而是把这封信原封不动地寄回给父亲。跟他此前对待自己的方式一样。虽然有无数的问题想要问,但这封信其实已经告诉他了某些答案,而其他的……他觉得在战争结束前还是别知道答案比较好。


本节底,他们攻克下了梅利塞乌斯。林哈尔特的“思考”最终还是遗憾地派上了用场。但是派上用场的方式实在和他们想象的不太一样:在想象中,卡斯帕尔大概是会热血十足地冲过来,嚷嚷着要和他们对决,直到最后某一方倒下地爽快战斗一场。但因为库罗德的计策奏效,他们潜入要塞时已经到达了主将死神骑士的身旁,根本没见到卡斯帕尔本人就已经偷袭击倒了死神骑士——然后,发生的事情简直匪夷所思——他们追着逃跑的死神骑士到了要塞之外,回头就看见一个莫名其妙的光柱般的东西击中了梅利塞乌斯,将那座城市毁了,并造成了驻守在其中的军民的大量伤亡。


“……这可真是,预测不到……”


他们在战后清理战场时,一向怕麻烦、以各种理由推脱的林哈尔特也参与了其中,一改昏昏欲睡的样子,认认真真地在城市的死尸堆中翻检,如果找到活着且还有医治价值的人,就送到后方,如果看到的人死了或者没救了,就只好放在另一边等着一起给埋葬。直到他在一个地方停了下来。


“还以为……至少……大概率,我们可以打最初也是最后的一架。”


本来是一场硬仗,却最后以这样难以置信的情况落幕,新生军没有损失太多,反倒是帝国因为光柱的突然袭击,甚至没能将他们的有生力量撤退回帝都,双方的兵力差距一下子给抹平了。芙朵拉大陆上人们纷传帝国惹怒了女神,而战争的形势也彻底明朗起来(虽然看起来有什么暗中的势力在作怪)。旧王国地区的诸侯们纷纷开始反抗,多米尼克是在西部诸侯里第一个站出来的,痛斥公国的倒行逆施,一呼百应,就连公国的最大支持者洛贝家也缄口不言,而洛贝家的三儿子更是选择了“叛逆家族”和多米尼克站在一起。库罗德很聪明地派出了使者与旧王国的诸侯们联系。


虽然形势越来越明朗。但是修道院的天空却阴霾起来,初夏的花冠节到了,夏日的雨淅淅沥沥。周围的农民们从大树节开始就给军队送上了春收的成果,有了这些雨,想必秋天也会是个丰收的年份。不用担心饥荒了……


而就在初夏下雨的第一天,林哈尔特从外面抱回来一只猫。因为这实在是和他太不搭了,以至于莉丝提亚和汉尼曼老师都多看了他两眼,不过又都什么也没有说。那是一只黑白相间的花猫,被抱来后就在实验室上蹿下跳,最后挑了个角落睡着了。在这天的实验结束的时候,林哈尔特走过来,再次开启了一次与实验无关的对话:“想到了个办法,姑且和你说一说。”


希尔凡片刻才明白他在说什么。


"你听说过动物治疗法吗?我翻阅文献时看到的,据说人与动物相处时,大脑会产生某种要素,那种东西对于治愈悲伤的情绪挺管用的。”林哈尔特依旧用懒散的语气,一本正经地道。


希尔凡不知道自己要不要说声谢谢之类的。但听起来这种疗法实在温柔到不太可能管用。


“所以我就把卡斯帕尔给抱来了。”


“……”希尔凡抬头看向林哈尔特,“你还……好吧?”


“嗯。啊,你忘记了吗?在士官学校开学的时候,这里不是有很多的流浪猫狗么?忘记了谁提议的,我们都用自己的姓氏命名了一只。”林哈尔特解释道,“我去找了找,大部分都还活着哦。所以我想试试看。正好也能拿到一些数据,来测试下那个文献说得准不准,因为里面另外还有一些纹章学的东西我也很感兴趣……”


“……这是你的实验?”


“嗯。”林哈尔特点了点头,“你要养养看吗?如果能动员其他人也可以。”


还是算了。希尔凡这么想。因为猫狗的寿命比人类短很多。终有一日会死亡。重要的事物还是不要一味的叠加比较好。不过他却在那天离开实验室的时候,打着伞,来到了流浪猫狗常常聚集的地方——食堂的后厨。每天的这个时候,做的饭菜剩余的边角料都会被倾倒在这附近,它们会被吸引过来。在大快朵颐的众猫狗中,希尔凡看到了当时他们命名的猫狗。两只灰白相间的猫正在抢夺一个带着点肉的鱼骨头,黑色的猫在一边优雅地吃着煮烂的胡萝卜,而在后头趴着条棕黑花纹的狗,似乎并不饿,舒适地趴在食堂的屋檐下,摇着尾巴。


这幅景象确实让人能够轻轻微笑、又感到眼眶发热。


这样就好了。自由自在地生活,然后在差不多的时候,又能自由自在地死亡。希望它们能这样,度过一生。


“来喂猫狗的?”老师的声音突然在希尔凡的身后响起。也没有等希尔凡回答,便走到了猫猫狗狗中间。或许是老师常常来喂食的缘故,它们都并不害怕。该干什么还干什么。老师蹲下,将一小块肉喂给了帝弥托利命名的那条布雷达帝斯,啊,看起来它是一直在等待这一刻了。


“老师经常来喂这孩子?”


“是啊。以前就经常缠着我不放。有点放心不下。”老师抬起头,“你认识这条狗?”


“老师不知道吗?这些猫狗都有名字……”


“不知道。”老师托腮想了下,“啊,我记起来,你们有命名过。不过喂食的时候它们头上又不会顶个名牌。所以,这是谁?”


“……是殿下……命名的。布雷达帝斯。”


老师露出了一点难过的神情:“这样啊……”


老师拍了拍布雷达帝斯松软的头颅,然后站起身问道:“希尔凡,最近如何?我听汉尼曼老师说,多亏了你,实验进展很快。也因此枪术倒是有了点进步?”


“……最近吗。哎,总觉得很紧张呢。毕竟,本节终于要进攻帝都了。”希尔凡笑着说,“但是,这是最重要的关键时刻,保持警惕一起加油吧。老师。”


“一反常态的认真呢。”


“不不不,老师。我一直都是很认真的。追求女孩子时也是,面临战斗时也是。”


“唔……”


希尔凡看向正在蹭老师腿的布雷达帝斯,不知为何,感到自己的语气变得多少有点伤感:“而且,对我来说,只有讨伐皇帝才是唯一能祭奠殿下的方式……哈哈,离开了王国的我,事到如今到底在说什么呢。”


“他知道的话会欣慰的。”老师点头,用认真的平静口气说,“他们知道希尔凡现在有认认真真地做一件事的话,会感到欣慰的。”


也许林哈尔特的所谓动物疗法真的有点效果。至少,刚才与老师说的这句话,是希尔凡在听到帝弥托利和英谷莉特的死讯后,第一次感到能够开口、透过外界的另外两个自己,与人诉说内心的情绪。因此,他也确实地从老师的话语中收获到一点安慰。


“而且,边境伯爵给你寄了信。你不打算回到王国吗?那么,战后打算做什么呢?”


“我会回去的。只是……那只是不可能再是王国了,不是么?”希尔凡说,“不过,就算是您或者库罗德,也会需要北境的守护者,对吧?年轻一代,戈迪耶纹章的拥有者就只有我。所以我不会逃走的。哈,我想,来到这里和您在一起战斗,就已经耗光了我这辈子离家出走的勇气了?”


“的确会需要。”老师顿了顿,“但是,作为老师……希望学生能选择想做的事情。”


“……老师,还记得我和你说过吗?我的老家位于原来法嘉斯王国的最北端,山的另一头,就是斯灵所居住的土地。与他们的争斗已经持续数百年了,我们家族一直担任防卫的要职。并且,这种防卫,与其说靠我们的士兵与将领,不如说全仰赖戈迪耶家的遗产‘破裂之枪’。而现在,王国已经倾颓,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开战……哈,这边的战争没有完结,就已经看到了下一场战争了呢。”希尔凡说,“那时候,我说我很羡慕老师。明明拥有纹章,却能过着纹章无缘的生活。让我知道了也有不同的活法。可是……现在,老师也因为拥有炎之纹章,需要背负整个教团,整个新生军,背负我们所有人了。你选择……或者没得选择,总之,过上了纹章拥有者的生活。老师又是为什么这么做的呢?难道不是因为……我们最后都没有办法逃走吗?”


“……是因为想要看到风景。”老师抬起头,看着希尔凡,“不是无法逃走。而是不想要那么做。”


“……风景?”


“嗯。从战乱与封闭,与种种历史的包袱中解放的芙朵拉的风景,和平的、没有人继续在血雨中哀叹而活的世界,我想要看看。有人这样描绘过,而我也被吸引了。也许,就是这样一个简单的理由。”老师说,“……我不认为我们所面对的世界是一成不变的。你所陈述的过去也是一样。我并不是为了那个过去而活着的,而是想要创造一个我心中描绘的未来——呐,希尔凡,你有什么想要看到的风景吗?”

 

“……也许曾经有吧。”希尔凡说,“但是,大概都是不能实现的了。我所爱的国家与人们都不在了……想一起描绘风景的地方、想一起描绘风景的人都已经不存在了。”

 

“除了那之外呢?”老师说,“在你还没有理解何为国家,何为责任,所有那些东西之前……有没有想要看到的风景呢?”

 

“……”

 

“是什么样的风景都可以哦?还有人和我描绘的风景是,想要与我们长久敌对的帕迈拉、鞑古扎……甚至你说的斯灵都能在一起宴会畅饮,这样像是胡闹一般的未来。”

希尔凡沉默了良久。老师突然转过身,露出了笑容。希尔凡也转过身去。从食堂的平台上能够看到远处广阔的平原。

 

此刻,雨已经停息了。但是,已经太晚了。虽然阴雨散去,却也没有阳光照射。太阳已经落下了地平线。只有在视线的远端,还闪亮着一片赤红的火烧云。只是一瞬间,然后,天空就随着夕阳的下落而逐渐变成暗红色、深蓝色,但是,那一瞬间的风景非常美丽。即使是平时以承受痛苦为乐的那个自己,也这样觉得。


“是有的。”


他最终这么说。


在那天晚上,他梦到了一个很久、很久都没有梦到过的梦。在一片黑暗中的梦。这个噩梦在他的小时候曾经折磨过他。他一度变得不想要呆在自家的领地,而是去王都、伏拉鲁达力乌斯、贾拉提雅,他的朋友们那里,在他们那里,一起游戏、欢笑、或者因为种种行径而被说教也行,这让他能够忘记他的痛苦。他们都是背负着纹章出生的人,每个人都因此套上了枷锁,但是大家都以各种各样的姿态努力前行着,在“众人”之中的话,他就不是特别的那一个,甚至不是“最好、最值得珍视”的那一个(或者说他总是最游手好闲的那个,不是么?),当然也不是会被嫉妒的那一个。在“众人”之中的话,一起笑着的话,就感到了内心的安宁。在“众人”之中的话,拥有纹章不过是一件正常到不需要提及的事情。如果和他们一起的话,就不会做这个噩梦了……


但是它今天又跨院遥远的时空找上门了。


那是一片黑暗的井底。非常冰冷。对于小孩子来说可谓是深不见底。因为井盖被合上了,没有一丝光芒。他在那里瑟瑟发抖着,在内心想着:为什么戈迪耶家的继承人一定需要纹章呢?就没有一个不需要这样的世界吗?


——对于小孩子来说可谓是深不见底。


但是,他已经长大了。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他站起身来。这口废井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深。对于现在的他来说,站着,几乎就能顶到井盖了。他向着上空抬起手。


能够摸到。


只要想,他能简单地推开这个井盖。只要他想这么做。


他用力地向上推了下。


蔚蓝的天空映入他的眼中,他的脸也同时被阳光给点亮。


的确是不错的风景啊。


并不费太多力气,他从井里爬了出来。他想着原本这个时候是发生了什么:对了,那天其实他约好了和青梅竹马们一起玩耍,这件事兄长并不知道,兄长和父母说的是他们二人一起去玩了。后来,因为自己久久不来,大家觉得不对劲,去找上伯爵夫妇,才最终在两个小时后,在井底找到了已经快被冻僵的自己。那时候兄长却坚称是自己贪玩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而自己最终也因为“自己夺走了兄长的一切”的愧疚而半默认了那点……


“……”


他来到了约定的地点。是不是稍微晚了?在那里,他看到了殿下、英谷莉特和菲力克斯正在等着。看到他过来(他们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他已经是成年的样子了),他们开始抱怨起来。


“我就说吧,肯定是忘记时间了。”英谷莉特气哼哼地道。


“我们等了你快四十分钟。怎么说这也太慢了吧。”菲力克斯也很不满。


“……希尔凡,下次这样的话,请至少派个侍从和我们说一声吧。”当时的殿下还是他们中脾气最好的那个,“大家都很担心……”


就在这时,从身后传来了马蹄声,希尔凡向后看,只见古廉从马上下来,有点意外地道:“我以为这次邀请我们的是你,所以你应该不会迟到,还以为是发生了什么事……我去了趟伯爵府……”


“啊……的确是发生了各种各样的事情啦。真的……发生了很多事。”希尔凡笑着道,他注意到在回忆中一向比自己高一点的古廉已经比自己要矮不少了,“抱歉、抱歉,是我来晚了。”


“就算道歉,下次也是绝对不会长记性的。”


“有这个时间说他,还不如快点出去。”


“是呢。啊,我也想要骑马。”


大家七嘴八舌地说道。


“好,那我们一起去吧。”古廉这么说着,然后看向希尔凡,“发生了什么事?需要我们帮忙吗?”


希尔凡摇了摇头。


“不。现在的我已经可以一个人应付啦。”


就在他说出这句话时,周围突然变成了一片白色。他意识到这是晨时的阳光。他发现昨天回来的时候,并没有完全关上窗帘,他看向那块没有合好的地方,今天是个晴朗的日子,外界也有蔚蓝的天空。做了那样一个梦,心里感到有点惆怅,但是却又前所未有地,感觉好好休息了一场。


这时候他发现,已经没有那些“琐碎的小事”在耳边嗡嗡作响了。他充分地感到了内心受伤与痛苦的部分,但是那也已经不是那么难以承受了。他就这样偷懒地在房间里躺了大半个上午,没有去汉尼曼老师的实验室。甚至觉得之前一直每天兢兢业业地在实验室开门的时候报道,在那里给他们当研究对象的自己肯定是哪根筋不对劲……


“下午好。汉尼曼老师。非常遗憾,以后我会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啦~”


正沉浸于什么研究中的汉尼曼老师没理会希尔凡的这句话,他正在埋头倒腾什么。希尔凡凑过去,才发现那是一块徽章一样的东西,而那块徽章上有着戈迪耶纹章的印记。


“唔……”汉尼曼老师停下了手头的工作,盯着那东西看,然后转头,对着希尔凡略有激动地说道,“我们来试试看!”


他喊来一个没有纹章的小学徒,让他拿着这个徽章,把它别在胸口离心脏最近的地方。然后让他站在纹章测试仪器旁边,让他用手放在测试机上。接着,仪器上出现了“检测到戈迪耶纹章”的信号——


只是一刹那,或许连一秒钟都不到。接着,那个徽章突然就碎裂了。冒着黑烟,四分五裂地坠落地面,让小学徒吓得脸色发白。


但是,虽然只是一刹那。“那个东西”确实让一个没有纹章的平民短暂地、短暂地拥有了纹章。


“啊……”希尔凡现在也顾不上说什么晒网的事情了。


汉尼曼老师当然比他更激动,立刻从另外的台子上喊来了莉丝提亚和林哈尔特,然后把还有数份同样的徽章给了他们。希尔凡也从中拿起了一个。这玩意当然对他没有用(世界上绝无仅有的没用哦?),所以不管他拿着多久,徽章也没有碎裂。


林哈尔特已经开始了数据收集:“很有意思,这样会显示我有两个纹章。虽然只有一分钟……看起来对于这个徽章来说,如果原本持有纹章的话,耐受度会好一些。否则只能持有十秒左右。”


“嗯。是呢。原理和大方向没有问题。但是在保持方面问题很大。但是按照我们之前的推算,是不会出现徽章破裂的情况的,也不会根据是否有纹章而产生个体差异。是哪里的计算出了问题了吗?”莉丝提亚这么说,“如果是的话,前面的很多东西都要推倒重来……”


“我看看算式。”林哈尔特立刻搬来了大部头的计算册,三个人凑在一起看的入迷。


“那个……”希尔凡觉得这时候自己该说些什么,不过他说的话并没有人搭理,于是他只能几乎是自言自语地道,“以后,我可能来这里的时间会减少。”


“啊!我想到了。会不会这里。”汉尼曼指着一个算式,“这部分的原理,我们参考的是我之前的一个猜想,但是那个猜想本身没有被充分地证明。”


“还有这里。”莉丝提亚说,“如果是维持方面的问题……是否是制造材料本身不合适承载纹章呢?我们需要用不同结晶方式、不同强度的材料来试一试。”


林哈尔特则在最后,慢悠悠地说:“也不能排除假阳性的情况,也就是在测试仪上有效,但是实际使用起来无效。下次找个没有纹章或者纹章不是战技方面的人,让他使用战技看看是否真的能奏效。”


哦,对了,说来这个徽章只对自己没用,所以显然, 他们接下来的研究不管需要世界上的谁来配合,唯一不需要的实验对象就是自己……


希尔凡想到这里,不由得耸了耸肩。他并没有离开实验室,只是走过去喂了喂、逗了逗林哈尔特养的那只猫,它看起来胖了一圈。


不知道过了多久,已经从兴奋劲儿恢复过来的汉尼曼老师走了过来。他看起来有点歉意,咳嗽了一声,显然想为他在之前的激动中忽视了希尔凡而道歉。但在他开口之前,希尔凡先和他说道:


“汉尼曼老师。我最近在想一件事。想要终结您厌恶的用纹章的有无来决定人的一切价值的世界。光是每个人都可能有纹章,或许是不够的。”

 

汉尼曼有些意外地问:“什么?”

 

“我以前就在想,这个世界为什么会因为纹章的有无来决定人的价值呢……是因为有纹章的人,能使用更强大的武力。而这个世界总是需要强大的武力。是的,战争让纹章有了价值。”希尔凡说,“如果每个人都可能拥有纹章。那么贵族就不会以有否纹章来划分……而是更简单明了的,以有没有遗产武器来划分了。我家历代都能守护边疆,并不是因为我们的血里流淌了什么特殊的东西,而是因为我们有那把破裂之枪,没有的话,就算来个人拥有戈迪耶纹章,也没法震慑对面。所以,在兄长抢走破裂之枪的时候,父亲大人才那么慌乱。……而继承遗产武器,可比继承纹章要更容易。过去,像达夫纳尔那样的大贵族,还会因为多代没有纹章而衰落,最后将遗产让给贾拉提雅,但将来却不会有这种情况了。于是,还是差不多的,战争总是发生,总是需要强大的武力,然后,一个人出生在贵族的家庭中,就必须为了先祖与子孙拿起那把武器而战斗,不这么做,就会被谴责为罪人。而且,更进一步的,家族内部也好,家族外部也好,都会演变成为了争夺遗产武器而产生更多动乱……您也不想要看到这种未来吧?”

 

汉尼曼老师点了点头,他显然很快理解了希尔凡的意思:“的确。……你的意思是,另一个要解决的,是战争本身吗?”

 

“解决……大概是不可能的吧。但是,让每个人都可能拥有纹章,同时,也让每个人都不必拥有纹章……那样的风景……至少还剩下那个风景……我想要看到。您在试着实现前者,而我……就去试着实现后者看看吧。”希尔凡看向汉尼曼,“所以,也许今天之后我不会来这里了。不过,这个,可以作为纪念品给我吗?”

 

希尔凡摊开手,那是那个“戈迪耶纹章的徽章”。

 

“嗯。”汉尼曼点头,“请务必带走它。这些日子都谢谢你了,希尔凡。”

 

“不,是我这么说才对哦?”希尔凡将那枚徽章轻巧地弹了下,然后放进了自己的口袋,“是我要感谢老师们,无数次地向我们伸出手,教导我们。……谢谢。”

 

在离开了实验室后,希尔凡前往了训练场。在踏进门的那一刻,果然还是仿佛看到了不存在的什么。但是,他只是脚下的步伐微微顿了顿,然后就走了进去。菲力克斯还是在那里,攻击着铁质的练习偶人。希尔凡在他身后站了片刻——这场景好像有点眼熟。这真是不错……还是有件让人怀念的事情,不仅仅是出现在回忆里。

 

希尔凡这么想着,从一边拿起了一把训练用枪。朝菲力克斯进攻过去。菲力克斯显然从刚才就注意到他过来了,这时候也转过身来应战。两人的兵器碰撞在一起。


虽然他们之间大概还有段日子,无法将彼此的悲伤交流——那大概也只能一个人慢慢化解——但至少此刻,他们之间并不需要语言。

 

不论是复仇还是得到和平,都得从此刻开始,对吧。

 

在这一刹那,他已经想到了,如果他们能赢得战争,他该和老师说什么:战争结束了,但人类是不争斗就活不下去的生物,虽然不知道何时会发生,但下一次战争终将到来……哈哈,但是,即便如此,即便战乱的时代终有一日仍会到来,和平依旧不会失去其价值。我是这么相信的。

 

那之后,在花冠节的末尾,他们攻打下了帝都。在新生军举着炎之纹章的旗帜,树在帝都中央的数个赛罗斯教教堂时。希尔凡来到了帝都已经关门的信局,信使们早都逃离了岗位,如今只是空荡荡的一个建筑。他拿出了一封信,放在桌子上,想要将之烧掉。但是……他最终没有那么做,而是将信捡了起来。然后,换成另一样东西,放在了桌子上。

 

是那个半成品的戈迪耶徽章。希尔凡轻轻念出什么,接着,火焰的魔法就包围了那个徽章。原本就构造不够紧密结实的东西,在火中缓缓化为虚无。

 

“收着吧。这可是个新鲜玩意。”他轻声说,“……别抱怨了。下次要是扫墓,会带点肉的。”

 

他将信放回了衣服的内侧。这样会比较好。因为比起这封信,他其实更想看到的是她对这封信的反应。不过如今这都无所谓了。因为这份心意已经变成了自己一个人、无关他人的事情了。

 

他转过身,帝都的天空和法嘉斯没什么区别,一样的湛蓝。

 

自此,芙朵拉终于在同一片天空之下了。

 

在那之后,他们又参加了几场与帝国掀起战争的背后阴谋势力有关的战斗,摧毁了一些生活在地底的人们的野心。然后,和平的时代到来了。他与菲力克斯也分别回到了自家的领地。

 

希尔凡确实有些问题想要问边境伯爵,关于那一切的缘由:但是当他回到戈迪耶的时候,边境伯爵直接将他召进历代家主才能进入的、平时储存破裂之枪的收藏室,然后对他说,五年后自己会主动辞去边境伯爵的爵位,去戈迪耶领地的某处远郊堡垒生活,并且让希尔凡继承爵位,这五年,他要尽快学习领地的事务,以便承担将来的责任。

 

看起来,连问的必要都没有了。或者这样比较好。对有些事情视而不见、不要刨根究底比较好。就像是他也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说过关于殿下的噩梦。

 

但是并不是所有人都像希尔凡一样懂得“不去问”。事实上,有传言说,在罗德利古大人病逝的前一段日子,他和菲力克斯爆发了自古廉去世后那次以来最大的冷战。最后也不知道菲力克斯有没有得到答案。因为他在那之后就离开了。……大概,至少是没有得到那个最重要的答案吧。也或许是,任何答案,哪怕是罗德利古大人说的,也无法回答那些疑问了。任何人都没法代替死者本人来进行审判与宽恕。

 

在战争结束后一年多,菲力克斯失踪的第三个月,最终放弃寻找他的希尔凡回到了戈迪耶领。那时候的他大概是最痛彻地感到这个事实的时候:在余生里,他需要自己一个人背负着那样的伤痛与后悔,再也无法得到答案,然后还是要如此地,不停息地向前走去……

 

而就在那时候,某个巧遇发生了——大概也不是什么巧遇,而是精心设计的相见吧——他在伯爵府遇到了在沃尔姆堡舞会上被他花言巧语欺骗过的平民少女。她自称在那之后就被古兰德安排在伯爵府工作,并且对希尔凡道了谢,说如果不是他解救自己,那时候对洛贝少爷说出真相的她一定会被灭口。

真相么……真相是,自己给她讲了那么一个故事。

 

——我有一位贵族朋友……

 

这几乎是他最不愿意回忆起来的部分。简直就像是自己下了什么诅咒之言一样。最……自我厌恶的部分之一。还有一百种别的解决方法,就不能换一种吗?

 

但是……对他来说,也许有那样一份回忆更好。

 

毕竟……也因此,让他能得到最后一点自我惩罚的快乐了。


7、


“然后——这就是我要讲的故事了。”

 

希尔凡看向布兰。


她是一个很好的听众,在讲到令人悲伤的部分时,也会跟着略微红了眼眶,在讲到令人快乐的部分时,也会跟着轻轻笑一声。但也仅此而已。她像是听着一些与自己完全无关的事情。但又并不像,因为她一直保持着注意力,没有感到任何厌烦。

 

“……这样啊。”布兰轻声地说。

 

布兰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薄荷茶。这是第三壶茶了。青色的液面升高,反射着阳光的色泽。她良久没有说话,也没有拿起茶来喝。片刻后,她轻轻叹了口气,就像是从窗边飘落的雪花,那叹息很快就了无痕迹。

 

布兰看向茶杯,用手摸着它的把手,没有抬起头来:“所以,你想要知道答案,对吧?”

 

“事实上,已经过去了那么久了。我也并不是一定要刨根问底不可?……至少,此刻,我已经得到了一些答案。而如果你的故事完全没办法让人接受,听完了就只能给亲友寄个遗物然后神情低落地去寻找上吊用的绳子之类的,我还是敬谢不敏的。”希尔凡开了个玩笑,接着,又顿了顿,换了个认真点的语气,看向布兰,“不过,我大概还是有厚脸皮地活下去的能力的,所以,请讲吧。”

 

“……其实,我想,英谷莉特小姐是希望你知道答案的。只是虽然她想要,现在也没法告诉你。”布兰抬起头来,“请允许我向你讲述属于她的故事。该从哪里开始呢……唔,请让我直接从结论开始吧,也许这会让你更容易接受这个故事。”

 

布兰深吸了口气,接着,她一字一顿地说。

 

“英谷莉特小姐已经死了。”

 

“杀了她的是帝弥托利。”

 

“而我认为这是那段日子里……他做的最正确的事情之一。”


【后记3

(1)关于猫狗:那个用宠物疗伤的桥段,其实在更新的时候就已经想到了——或许某人已经死了,但代表他(她)的猫狗却还在大修道院里生活,总觉得这可以制造很多悲情桥段啊……


(2)关于井中的梦:虽然“梦”这个要素在本文很多,但井中的梦应该是最重要的一个了。理论上,不论谁死了,希尔凡最终都能走到成功的单人结局(也就是谈和斯灵“成为稀世名主”那个结局),只是治不好PTSD了而已,所以是一定“一个人也行”的……我曾经看过一个描述,说希尔凡是那种“虽然心破破烂烂但放着不管就会自己微笑起来”的人,大体上,想写的是那么个感觉吧。


(3)关于希尔凡对英谷的情感:他俩其实很有意思的一点是,在一些情节里,希尔凡是做英谷的“大哥哥”(帮助、庇护、关照她),但是在另外一些情节里,英谷却是在做希尔凡的“逆龄姐姐”(教导、担心、庇护他),在支援A里希尔凡也说“虽然自己年长,却经常向英谷撒娇”。到底是怎么会发展为这种微妙的关系呢(笑)。不过我想对于希尔凡来说,英谷是他在某种意义上可以在内心依靠的人吧,这对他来说,应该是挺重要的。


(4)关于反纹章:

正好有机会,谈谈个人对这件事的看法吧。不要太介意,因为在虚构中追求真实的人……(哈哈)。

在故事里,比较明确为反纹章贡献力量的人有三个(其他人也在批评纹章制度带来的恶果,但行动上相对没有那么明显),艾黛尔贾特、汉尼曼和希尔凡,但这三个人的想法其实是不一样的:

艾尔倾向于认为纹章制度的核心问题在于导致了选拔制度的陈腐(不能选贤任能),所以要推倒现有制度;汉尼曼倾向于认为纹章制度的核心问题是“只有一部分人有纹章导致许多悲剧”,所以他做的是“让每个人都能有纹章”(研发魔道具);希尔凡倾向于认为纹章制度的核心问题是“追求纹章的扭曲和战争的确需求纹章的矛盾”(他家守边的现实问题),所以他做的是“消灭这一需求”(和谈)。

单从想法(先不论手段)来说,这三个其实都是正确的,但也都是有问题的。艾尔的改革就像是古代的农民起义,会带来一时的公平与改善,但没有改变社会经济状态,只是强行让大家暂时不去重视一个确实能提高能力(武力)的东西,最终很可能会发生复辟;汉尼曼的魔道具看起来治本,但是从游戏中我们应该能感觉到真正让贵族成为贵族的不完全是纹章,还是有纹章才能使用的“遗产武器”,到时候纹章谁都能有,遗产不是谁都能有,可以想见如何分配遗产会带来极大的社会动荡,甚至成为新的战争的导火索;希尔凡的想法看起来的确是除去对纹章需求的根源,但和平又是不可能长存的,和艾尔一样,会带来一时的成果,一旦再次有战争,那么努力很可能烟消云散。

我想了半天,感觉真·反纹章的办法恐怕只有两个,第一,把遗产武器都毁了,然后再搭配魔道具的发明,让人人都享受纹章的特效;第二,科技进步,创造出比遗产强的新式武器(比如,热兵器——我觉着冲锋枪大约是比破裂枪厉害的,至少也差不多吧),这样也就无所谓什么纹章和遗产武器了。

只可惜地底人的迷之科技树的兵器看起来还是打不过遗产武器。但火药在芙朵拉倒是还有个簇拥:某骑士团常备火药桶,也许他们就是未来纹章问题的解决之光吧(2333)。】


后篇: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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